【霓虹照不到的褶皱里】
凌晨三点的城中村像块发霉的蛋糕，潮湿的巷弄里蒸腾着廉价洗发水与煤球燃烧的气味。阿狗蹲在锈蚀的消防栓旁数着今天的收入，纸币边缘沾着不知是油渍还是血迹的暗红。这是他转行"送货员"的第七个月，手机通讯录里存着三十多个标注为"便利店"的号码。
城中村的生态链自有其精密法则。二楼发廊的彩灯永远比路灯早亮两小时，巷口药店玻璃柜里码着五颜六色的计生用品，外卖骑手在逼仄楼道间穿梭时总能精准避开那些挂着蕾丝窗帘的房门。阿狗熟悉每栋自建房的逃生通道，就像熟悉女人们脖颈后不同价位的香水味——茉莉香型的通常来自川渝，玫瑰调的多是东北口音。
"狗哥，302要两瓶啤酒。"对讲机里传来楼管老陈沙哑的嗓音。阿狗从蛇皮袋里掏出温热的珠江纯生，塑料绳在掌心勒出深红的印痕。这栋八层违建没有电梯，但每层转角都装着高清摄像头，红色光点在黑暗中规律闪烁，像某种神秘的摩斯密码。
当他推开贴满通下水道广告的防盗门时，穿真丝睡裙的女人正对着梳妆镜画眼线。梳妆台上散落着英文药盒和褪色的全家福，墙角行李箱拉链半开，露出半截绣着"纺织厂先进工作者"的绶带。阿狗放下啤酒准备离开，女人突然拽住他的衣角，指甲上剥落的亮片在台灯下微微发颤。
【体温计上的生存刻度】
城中村的雨季来得毫无征兆。雨水顺着违章搭建的铁皮棚顶倾泻而下，在阿狗的板房外织成透明帘幕。手机屏幕在潮湿空气里泛着冷光，最新消息是老家卫生院催缴父亲透析费用的通知。床底铁盒中的记账本密密麻麻记着：王姐借五百买降压药，小美预支三千给弟弟交学费，丽姐的汇款地址是某县留守儿童中心。
那晚在302房间，女人往他手里塞了张皱巴巴的化验单。HIV检测栏目的阴性印章被汗水洇得模糊，她说这是最后一份体面。阿狗想起上个月在巷口撞见的场景：三个醉酒男人把新来的湘西姑娘逼到墙角，姑娘绣着山茶花的布鞋陷在污水里，像朵被踩碎的花。
他开始在送货袋里多放几盒阻断药，路过城中村诊所时总会停留片刻。穿白大褂的老军医教他用碘伏处理被抓伤的胳膊，诊室墙上的锦旗写着"妙手仁心"，落款日期是二十年前。有时深夜收工，他会绕道去亮着"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给蹲在路边的女孩们捎几罐热奶茶。
立冬那天，阿狗在垃圾站旁捡到个弃婴。裹着孩子的毛毯上有干涸的血迹和香水味，让他想起某个标注为"便利店07"的号码。当他把婴儿交给派出所时，值班民警盯着他手臂的针孔疤痕欲言又止。晨光穿透雾霭时，阿狗站在城中村最高处的天台，看见第一批早班公交正碾过潮湿的柏油路，车尾灯在黎明中拖出长长的红痕，像无数未愈合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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